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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中飽私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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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兆府公廚一日之間只備兩道餐, 朝食和晌午飯同等重要。為了能讓衙役們既能時不時換個新鮮口味,也為了能摸索出最好的口味,吟風嘗嘗天不亮就開始準備著。

有時是蒸餃和煎餃, 有時是內餡豐富的小籠包,有時則是蔥油千層餅、醬味雞蛋餅。朝食的粥類更是選擇頗多, 少有重覆的。

可今日, 天色眼見著就要轉亮, 那鞏吏廚仍沒有現身的意思。最後就只有他隨身的那兩個小廚役來了公廚忙活, 他們二人姑且算是熟手, 煮了一大鍋雜米粥, 炕了些毫無口味可言的燙面餅子,竟然就算是朝食了。

吟風看不過眼,更是對這兩樣飲食難以下咽。

並非是她看不上這低劣簡便的做法,而是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吃,卻偏偏被人阻攔。

只能和陳娘子一起坐在矮凳上重覆地刮芋艿皮。長時間接觸芋頭手便會發癢, 混著凍傷的後遺癥, 又痛又癢, 而她們只能咬牙先忍著。

鞏吏廚見人下菜的本事實在高明,等快要上值,他才領來了禮部今日的食單份例, 約莫有羊肉,魚肉,果子和一些時蔬。見著廚役們做好的朝食,他二話不說就吩咐道:“往燙面餅子裏添些羊肉, 再給官爺們吃, 聽清楚沒有?”

畫外音當然是那些沒有官職傍身的衙役們, 他們沒有吃肉的資格。

吟風暗暗罵了一聲勢利眼。

這羊肉姍姍來遲, 祛除腥膻的前置操作一概來不及做了。那兩名廚役滿臉為難地將羊肉剁碎,當做餅餡塞了進去。

為了遮掩羊肉的味道,他們只能多放些酒水和細鹽。

這樣做出來的燙面餅子,縱然有了肉餡,也並不見得好吃。

羊肉最是腥膻,若非新鮮屠宰的小羊羔,都難免會有濃重的腥膻味道,這本該是最花費精力和時間的,卻被這兩個廚役省略了步驟。

往肉餡中加酒水去腥,更是大忌。

雖說酒水卻有去腥之奇效,但那只適合燉煮或煎炒的肉類使用酒水去腥的方法。那樣酒味可以順著鍋汽彌散出去,吃到的肉既沒有腥臭味,也不會有猛烈的酒味。

而肉餡一類的,需要面皮包裹,酒氣不好散出去,腥味也未必能從面皮中散發。

到時腥臭與酒味混合,才真叫一個難以下咽。

更何況,這禮部作為份例送來的食材竟然如此不新鮮。吟風的鼻子只需遠遠嗅聞,便能知曉這羊肉已經有些發臭和腐爛的痕跡了,少說也是前日就宰殺的了。

禮部的精膳清吏司這樣大包大攬,應該不糊故意用這樣的羊肉糊弄人。畢竟都是衙門當差的官爺,誰也不比誰的官階低多少。用發臭的羊肉糊弄人,倒也不必。

最大的可能應該是鞏相韜再去領完禮部的份例後,又去了別處,食材就是那時被掉包的。這也能解釋鞏吏廚為何會來得這麽晚了。

昨夜吟風還發愁該如何對付這勞什子鞏吏廚,今日的把柄算是他親自送上手了。

吟風暗暗急著鞏相韜身上那股讓人作嘔的氣味,繼續埋頭刮芋艿皮了。

朝食的飯點一到,眾衙役們看著比吟風下廚時簡陋萬倍的粟米粥和燙面餅子,才知曉昨日傍晚時聽信了鞏吏廚的鬼話。

那羊肉餡的燙面餅子送到趙士謙面前時,更是讓他趣味頓失。

不好吃也就算了,這一口下去,羊肉未經處置的濃厚體味就這麽沖進了口腔,趙士謙險些把隔夜飯都吐了出去。

最後,他只能用手揪了些白面餅子佐以稀湯似的米粥,只能一邊感念著吟風的手藝,一邊以“餓不死”為目的,咽下了這頓飯。

到了晌午那頓,這鞏吏廚更是過分了。

依舊是臨到時間也臨時抱起佛腳,他又嚴令不許除了他和手下兩名衙役的人觸碰案臺,李策和吟風雖也心疼衙役們吃不上好飯,但終究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。

那攤發臭的羊肉仍舊被鞏吏廚拿來燉了羊湯。

燉湯需要文火慢熬,若是吟風來做,午後才過就須得行動了。可他懶懶散散著,那兩個廚役更是沒主意的,鞏相韜癱在躺椅上,他們便圍過去遞上暖爐,厚毯和瓜子茶水。

這時候才記起來煮羊湯,只能不斷地加柴,用猛火煮熟。

且不說那羊肉到底能不能吃,光是想象一塊新鮮的羊肉遭過這一番猛火,那也得柴得口幹舌燥了。

鞏吏廚靠著這份的羊肉湯餅徹底斷送了公廚衙役們對他的幻想。

他們抱著碗實在咽不下去的湯餅,將陸司簿團團圍住,迫不及待地詢問起退還夥食費一事。

公廚的夥食費不算便宜,但先前是有吟風,他們每頓飯都能吃得滿足,不僅種類豐富,肉料也足。這夥食費畫的也算值了。

如今這又是粟米粥的,又是臭肉燉湯的,那還不如去西市吃呢!

陸司簿左右為難,向來都是好好先生的他,愁得頭發都快白完了。

他嘆了又嘆:“這禮部改制的意思,就是從此後咱們都必須在公廚按照規矩吃飯。這周少尹是咱們京兆府的領頭,他吃十口肉,我才有一口肉吃,等分到沒有品級的衙役身上,那就最多是吃一絲皮毛。”

衙役們聽不懂彎彎繞繞。

陸司簿板著臉,滿臉生硬無奈:“以後不管我們吃不吃公廚的飯,這錢都是要從俸祿裏扣的。”

莫說是這些時常要滿京兆巡邏視察的年輕衙役們,就連陸司簿這個老身板都覺得吃了鞏吏廚的飯,一日都提不起精神。手腳虛浮,有氣無力的,吃了還莫如不吃。

連陸司簿都這麽說了,衙役們也只得餓著肚子鎩羽而歸。

周沈則更是滿臉困惑。

本該由吟風送來的晚膳,變成了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。而且他一進來,便滿臉堆笑地寒暄起來。聽此人話裏話外的語氣,像是與自己多麽熟稔似得。

周沈滿臉不耐煩,不等這男人發話,周沈便喝止道:“以後送膳的事只許吟風來,你出去罷。”

鞏相韜當即失了臉色,若非眼前人身著三品緋色官袍,他早就一掌扇過去了。

他咬咬牙,咽下未盡的馬屁。

又是吟風!

他收拾不了這不知好歹的京兆府少尹,難道還收拾不了一個小小的廚娘?

幸好他昨日就打聽到了吟風在京兆府的住處,是個又偏又小的院子,衙役們離得遠,發生些什麽一時半刻也到不了現場。

那小廚娘雖說招人恨,但姿色還是有幾分的。

鞏相韜幹過的壞事不少,弄死一個弱女子也沒什麽大不了。大不了再回去求爹爹出馬,他總不會見死不救的。

想到自家爹爹,他膽子愈發壯士起來,心中也全然沒了任何顧慮膽怯,只管朝著吟風所在的偏院大步流星。

夜色如織,密密的匯聚成一層黑幕,掩蓋著其下的暗流湧動。

鞏相韜本以為自己會輕而易舉地得逞,可離吟風的小院近了,才覺出不對勁。

現在京兆府外已經落了宵禁,四處都很是安靜,可偏偏吟風那間小院傳來熱火朝天的聲音,不僅如此,空氣裏還飄著肉香。

他潛在外頭,借低矮的墻邊探頭看去,才發現小院裏何止是她和陳娘子二人,一眾衙役齊聚,就連趙司法和陸司簿兩個都身處其間。

不僅如此,吟風更是用藥爐陶罐煎起了肉。

也不知她撒了何種香料,看上去是細碎的紅色粉末,聞上去先是一陣刺鼻,刺鼻過後,便是他從未見識過的香味。

原來,是沒吃飽的衙役們不約而同地前來尋她。她初始還有些為難,後頭也只好任由他們張羅了。

小院不比公廚,他們便把竈臺換成了煎藥的藥爐,鍋具也換成了隨處可見的陶罐。孫亮又在陳娘子的指揮下買了點五花肉,這便有了這頓簡陋卻可口的煎肉。

鞏相韜看得怒不可遏,可礙於裏頭那麽多身強力壯的衙役,也不好當場發作。只能咬著牙,憤然離去。

跟蹤他一路的周沈,也終於放心下來。

禮部改制的事情他有所耳聞,只是沒想到變故會來得這麽快。他只是京兆府少尹,也無權斡旋六部事宜。

站在院外聽了會他們熱絡的閑談和對鞏相韜的怒罵,周沈依舊悄無聲息地回了府廨。

小院裏,吃飽喝足也瘋鬧完的眾衙役都漸漸冷靜下來。

趙士謙最先嘆了口氣:“公廚交到那人手裏,真是不應該!要不我想個辦法把他趕走?”

吟風連忙搖頭,“你趕走了他,總會有別的吏廚再來,萬一比鞏吏廚還更多分,又該怎麽辦?”

“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!”孫亮騰地起身,這兩日看著陳娘子受苦,他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樣難受,恨不能要了鞏相韜的狗命!

陳娘子怒瞪了他一眼,孫亮才癟起嘴坐了回去。

但大家的目光仍舊都落在吟風身上,也不知誰,幽幽地嘆了句:“要是小風姑娘是個男的,這麽好的手藝不愁當不了一個吏廚……”

吟風本就憋悶,這句話更像是引信點燃了她:“憑什麽女兒家就不能當吏廚!”

她氣呼呼地,眾人只當她賭氣說著氣話,也都紛紛寬慰起來。

晦暗爐火前,只有陳娘子的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她。

等衙役們都走了,陳娘子才挽著吟風冰涼的手,“你看著嬌小柔弱,我卻知道你是最有主意的。你是不是都想好怎麽對付他了?”

吟風先是點點頭,又飛速晃了晃腦袋:“我現在只能確定一件事,後面的事還需要你我配合……”

陳娘子了然一笑,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。

“你也不問問我是什麽?”

陳娘子:“你鬼主意最多,聽你的總沒錯。”

吟風能夠確認的第一件事,就是這鞏相韜利用精膳清吏司發的上品肉類替換市場上的劣質品,以賺取中間的差價。

中飽私囊的事在官場上從來就不鮮見,只是這肉品替換下來究竟能拿多少好處,讓鞏相韜甘冒風險?又或者只是他見錢眼開?

可他畢竟是前任禦膳房總管的兒子,這等家底,在京兆即使入不了上流,也已經是中流裏赫赫有名的家世了。應該不至於為了這點錢就……

除非,他與父親不睦?又或是瞞著父親做些陰溝裏見不得人的勾當?

吟風思慮著這些,夜裏也睡不好,幹脆起來整理起了菜譜。待天色轉明,她便躡手躡腳著跟蹤鞏相韜而去。

果不其然,吟風先是跟著他去了趟皇城附近,禮部的精膳清吏司分出了好幾斤上好的羊肉給他。

可接著,他的馬車卻沒有拐回京兆府,而是去了東市裏犄角旮旯的小鋪,幾斤鮮嫩的羊肉登時血色盡失,腥臭難聞。

可鞏相韜卻是一臉撿到寶的神情,護著那臭肉直奔回京兆府。

就連他自己帶來的那兩名廚役都忍受不了臭味,切割時,恨不得用厚實的棉布捂上口鼻。

這中飽私囊的把柄一落入吟風手裏,便被上交給了衙役們。本就是東市巡邏的衙役不肖半天,便控制了這家臭肉鋪子的老板。

這臭肉鋪子原就不是做羊肉生意的,而是專做中人的。

京中有不少富貴人家,特地鉆研出了這些渠道用來購買皇城、宮城裏才有的上品肉類。不僅有羊肉,就連鹿肉、驢肉都有暗自販賣的。

從諸如鞏相韜這般的吏廚手上購來,再翻上十番,轉賣給京中的富貴閑人。

這樣的生意,已經暗自行進了百年,也不是什麽稀奇事。

鞏相韜早在來京兆府前,就時常做這樣的勾當,老板與他也算是熟面了。

抓人的衙役們比起吟風更加敏銳,當即就質問老板:“鞏相韜是前任禦膳房總管之子,他怎麽可能瞧得上這點小錢?你若敢胡亂攀咬人,小心嚴刑伺候!”

那老板嚇得險些尿了褲子,交代道:“他……他爹沒被他氣死就不錯了,怎麽可能還給他銀子花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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